蒋文经等人在杨家公社杀了钟佩英母子之后,8月17日,又在四马桥召开了全区“红战士”(“红联”)负责人会议。在这个会上,钟佩英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天地 翻覆的变化,成了宁远反革命暴动总头子郑元赞的小老婆、国民党潜伏下来的女特务、杨家公社四类分子暴动的总指挥。而所谓钟佩英指挥四类分子搞暴动,郑家大 队贫下中农革命警惕性高,及时发现镇压了的故事,经蒋文经等人绘声绘色一番演绎,听得与会者如醉如痴,甚至还有几分遗憾:为什么自己公社就没有出个郑元 赞,出个钟佩英呢?要是有的话,那该多好啊!
会议结束以后,18日,19日,蒋文经等人受大平岭公社和洪塘营公社邀请,专程到这两个公社“传经送宝”。
洪塘营公社位于道县东南部九嶷山系的层峦叠嶂之中,现在叫洪塘营瑶族乡,是一个以瑶族为主体,瑶、汉人民混居的地区,不过这里的瑶民基本上已经汉化,如果 他们自己不说是瑶民,你一点都看不出来。该公社在道县37个公社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少,自然条件也比较恶劣,山高谷深,岩基裸露,土层瘠薄,素有“洪塘 无水,峻岭有峰”之说,人民生活比较困难。有一首民谣流传至今:“有女莫嫁瑶山窝,终年挨冻又挨饿;住的木板茅草屋,吃的红薯玉米它。”指的就是这个地 方。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为什么这个公社打光棍的男人特别多。文革杀人事件中,该公社杀人夺妻的案件发生得最多,其中恐怕也有一点因果关系。
公社驻地洪塘营圩是道县地势最高的圩场,海拔800米以上,1986年我们到洪塘营采访时,眼前的圩场仅有横街一条,街道房屋都很破旧,甚至还有一点点衰败。山风掠过四周裸露的岩山,使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凄凉之感。
接到蒋文经等人送来的“革命真经”,(1967年)8月20日,洪塘营公社抓促领导小组组长、公社武装部长赖兴好召开了全社各大队支部书记、民兵营长、治 保主任、贫协主席“四巨头”会议。赖在会上大肆渲染蒋文经等人的谣言,介绍杨家公社郑家大队的杀人经验(原文是“镇压四类分子暴动的经验”),宣布“最高 人民法院就是贫下中农”,对于“调皮捣蛋”的地富分子,只要贫下中农同意杀就可以杀,并点名指示红花大队杀人,“带动全公社的对敌斗争”。
会后,红花大队率先杀3人,各大队陆续跟进,五天之内,共杀43人。
8月26日,洪塘营公社“三结合革命亮相干部”、公社副书记盘家瑞再次亮相,再次召开全社各大队“四巨头”会议。盘副书记在会上点名批评了一些“思想保守,行动迟缓”的大队,重点表扬了“行动快,杀人多”的红花大队,号召各大队,外学郑家,内学红花。
会后,各大队积极行动,掀起了全社的杀人高峰;当天便杀47人。有些在会上受到批评的大队很不服气,积极行动,迎头赶上。如佳竹洞大队,原来没有杀人,支 书王建喜、民兵营长蒋汉德等人在公社受到批评以后,回到大队马上就召开生产队以上干部会议,贯彻公社8·26“四巨头”会议精神,要各生产队就在会上摸底 报名单,名单拿出来以后执行不过夜,立即派民兵分头抓人,当晚便将12个“阶级敌人”镇压了。第二天清早即打电话向公社报喜。
接着,27日,全公社又杀86人。
赖兴好、盘家端等人坐镇公社,守在电话机旁指挥全局。
东江源大队是盘家端的点,经他指示、批准,杀了13个人。
洪塘营公社文革“杀人风”中共杀187人(其中自杀5人),仅8月26、27两天就杀了133人,占杀人总数的71%。
该公社杀人最多的是红花大队,共杀42人,占全社杀人总数的22.5%。该大队一个名叫李博清的杀人凶手,杀人上了瘾,每次杀人都主动要求参加,不让去还 不行,该大队先后三次杀人,李博清每次都参加了,亲手杀害21人。从笔者掌握的材料看,整个道县文革杀人事件中,亲手杀人最多的应当是他。寿雁区唐家公社 那个杀人冠军雷康古有水分,货真价实的冠军应当归李博清。李博清当时已经40出头,在当时的道县应当算是个半老头子,那个时候人的寿命相对要短一些,50 岁就喊老倌子,60岁不为夭折,70岁就是古稀之年,笔者查了一下,道县一些出名的杀人凶手,年纪一般都在20岁左右,大的不过30出头,40岁以上的杀 人凶手,除报复杀人、谋财害命、杀人夺妻这几种情况外,还真的少见。究竟什么原因使得李博清对杀人表现得如此积极呢?处遗工作开始以后,李博清因多次主动 要求杀人,且手段残忍,后果严重,被逮捕法办。专案组的同志要他交代杀人动机,他的回答竟然是:“为了多赚两个工分。”乍一听,觉得荒诞无稽,难以置信, 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假如杀人成了一种革命行动,不但不要负责任,而且还有钱发、有粮食分、有工分记,这样的便宜人,愿意去杀的恐怕不在少数。笔者 有幸亲历过文化大革命,记得当时在学校里,每当有机会触及牛鬼蛇神肉体的时候,广大革命师生无不欢欣鼓舞,跃跃欲试。开始的时候,这种痛殴“阶级敌人”的 行为多少还有一层严肃的面纱,被看成是一种阶级义愤和革命行动,到后来几乎成了单调枯燥生活的一种调味剂,有些调皮捣蛋的同学把它戏称为打便宜人。便宜人 可打,亦可杀,关键在于便宜到什么程度,可打不打不革命,可杀不杀三分罪。
采访中,笔者曾向当地有关干部请教过这样一问题:洪塘营公社大多数大队杀人都不是很多,少的一、二人,多的不过二十余人,为什么红花大队表现的如此突出呢?
一位负责处遗的同志这样回答:
“红花大队离公社很近,大约只有里吧路的样子,狗叫的声音都听得到。这种地理位置,使得该大队干部与公社领导联系非常密切。‘乱杀风’中,公社盘家端、赖 兴好等人把这里树成一个阶级斗争的点来抓。他们多次到大队现场办公,督促杀人,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红花大队一直都是公社的先进大队,各项工作都 走在前面,杀人也是一样,只能比别的大队杀得多,不能杀得少。当时煽动杀人,不像我们今天这样赤裸裸地叫杀人,而是说镇压阶级敌人的暴动,保卫毛主席的无 产阶级路线,保卫红色政权等等,是作为政治任务下达的。所以红花大队的干部积极带头行动。当时的大队支书陈明凤就亲自充当杀人凶手,带头杀人。大队贫协主 席,叫个杨隆宽的,当时25岁,猛得很,每次杀人,都背着一杆鸟铳,冲在最前头,并且亲自杀人示范。大队民兵营长邹景桂当时在公社民兵自卫队当队长,带着 自卫队的民兵到处支援杀人。这个人品质坏得很,不但杀人而且还乘机强奸、轮奸被害者妻女。几个为主的干部带了头,其他干部还能不动手?大队干部、生产队干 部带了头,群众还能不动手?第三个原因就是,红花大队杀人的面放得比较宽。当时这个‘乱杀风’,说是乱杀,实际上还有界线的。界线一突破,人数就要成倍的 向上翻。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如果定了只杀分子不杀子女,无论哪个大队最多也就只杀得十几个;如果说子女也杀,人数马上就翻上去了;如果说只杀男的,妇 女、小孩不杀,怎么杀也杀不到四十多个人,如果要斩草除根的话,无论哪个大队杀四十个人都是少的。同时,还有一些人为了杀人夺妻,不留后患,把女方的家人 也就杀得比较彻底。另外一方面,红花大队不但杀地富,而且还杀了一些所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贫下中农’,说白了就是,在外面搞副业不给队上交钱的,在生产 队出工偷懒耍奸的,或者不服干部的领导,跟干部斗着干的,这些事情现在看来都是小问题,在当时,一上纲上线,就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挖社会主义墙角,对抗 党的领导,这都是砍脑壳的事啊!这三类人加起来,红花大队只杀了42个人,要讲还算是政策水平掌握得好,要是尽得量杀,起码还要翻一番。当时红花大队杀人 已经出现不断扩大的状态,第一批,8月21日,3人;第二批,8月24日,12人;第三批,8月27日,20多人。幸亏上头刹车刹得快,红花大队8月21 号开始杀人,到8月28号打止,只杀了7天。据说还准备再杀一批,8月29号,47军6950部队进驻道县,打来电话不准再‘乱杀人’,当天晚上,赖兴好 在公社主持在家的脱产干部开会,传达47军制止杀人的电话会议精神,并分头通知各个大队。红花大队隔公社近,接到电话后马上就封刀了,以后再没杀人。但盘 家端的点东江源大队不知道为什么给漏掉了,没有通知到,结果这个大队在8月30号上午,又杀了9个人,本来只杀十几个的,这下子变成23人,成了公社的第 二名。这次处遗中,有人反映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好让东江源抓紧时间再杀一批。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缺乏有力的证明,因此也就否定了。”
然而,洪塘营公社文革杀人的情况,最让我们震惊的,或者说最具特色的不是“杀人最多”的红花大队,也不是“抓紧时间再杀一批”的东江源大队,而是处于中游 水平的黄家塘大队。这个大队杀人居然不是公社干部指示的,而是一个名叫邓永裕的公社电话员指示的。当时在洪塘营乡处遗工作办听到这个情况时,我的心“咯 噔”了一下,感到非常意外。由于洪塘营距县城比较远,交通不太方便,我们到洪塘营采访,来得比较晚,此前已经在县城附近的几个区社采访过,红花大队那种情 况,东江源大队那种情况,见得非常多,公社领导开会指示,大队干部开会贯彻,贫协和民兵组织具体执行,可以说是道县杀人事件的一种基本模式,黄家塘大队的 这种情况还真的少见。在我们采访中是第一次听到,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公社电话员,充其量就是个县邮电系统的合同工,跟民办教师的性质差不多,他凭 什么“指示”杀人呢?下面的大队又凭什么听他的呢?
我们问处遗办的同志:“是不是哪个公社领导指使邓永裕传达的指示呢?”
该同志回答道:“不是的,纯粹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你们这个想法我们一开始也有,经过反复调查,确定没有任何一个公社干部指使过他,纯粹是他自己坐在电话机旁没事干,吃饱了撑的,看到别的大队都杀了,黄家塘大队一直没有行动,就打过一个电话去指示杀人。”
于是我们决定把原来的采访计划调整一下,立即去黄家塘村。
黄家塘大队(村)位于洪塘营公社最北面,与蚣坝公社毗邻,东边是猫儿山,西边是枫木山,它就在两山夹峙的马鞍形上。从地理位置上看,似乎是整个公社距县城 最近的地方,实际上交通并不便利。当时整个道县东南部只有一条简易公路,叫道坦公路,从道江镇到湘源锡矿的坦水坪,全长60多公里,主要是为运送湘源锡矿 的矿石而修筑的,当然沿线村镇也跟着得到交通之利。公路起于县城东郊的上关村,向东南通过蚣坝圩,越过泡水到后江桥,从后江桥转向东行,再次越过泡水到四 马桥圩,从四马桥圩转向南,沿泡水中上游的山谷到坦水坪。沙石路面,路况不是很好,车行起来,黄尘滚滚,颠簸得十分厉害。公路距洪塘营圩最近的地方叫东江 脚,从这里分叉出一条更加简易的公路,通到洪塘营圩。从洪塘营圩到黄家塘有大约15里山路要走,不算险峻,却也蜿蜒曲折。我们就是走这条路线到黄家塘村去 的。实际上要直接去黄家塘村,还有一条路可走,路近一些,也相对平坦一些,就是不经过洪塘营圩,在四马桥圩下车,渡过泡水,步行20余里便可到达。我们离 开黄家塘村回道江镇走的就这条路。但去的是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条路,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黄家塘村。
大约半下午时分,到了黄家塘村(大队)。由于来得仓促,事先准备工作不充分,采访很不顺利。接待我们的大队干部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明显不太欢迎,嘟嘟囔囔 地说:“双抢大忙的,好多要紧的工作都搞不赢,搞这些空事干哄门(什么)?”好在我们早有思想准备。道县文革杀人事件有大量党员、干部,特别是农村党员、 干部被卷入其中,相当数量的基层干部,对于这一次的处遗工作是不理解、排斥、甚至对抗的,特别是那些手上或多或少沾有鲜血的人更是如此,他们本能地把我们 看成是找麻烦的人,所以每次下去采访,一定要事先做好铺垫工作,工作做得不到家,都要碰钉子。
对黄家塘村的采访当然也不例外,临时起意,仓促而来,要是一帆风顺,那倒奇怪了。不过,不顺利并不等于一无所获。七七八八的事情就不讲了,直接讲采访结果。
事情还得从8·20公社杀人动员会说起,那天,黄家塘大队支书祝玉亮等人在公社开过会,回到大队,几个人研究了一下,感到本大队的几个地富分子还没有“调 皮捣蛋”到非杀不可,决定集中管制起来,以观后效。因为黄家塘跟公社离得比较远,平时联系不是很密切,公社派下去“检查工作”的干部也把它给忽略了,所以 一直到8月25日,其他大队都行动了,该大队忙着“促生产”,忘了“抓革命”。这个情况被公社电话员邓家裕发觉了。他虽然不是公社领导,但坐在总机旁边插 接电话,公社和各个大队来来往往的电话,都可以监听得到,(那个时候,电话员又叫机线员,就是类似机要员的意思,要政治十分可靠的人才能担任)所以对全公 社杀人的情况了如指掌。
据邓家裕说:“我因为发觉黄家塘一直没有行动,又晓得公社要开总结评比会,害怕他们受批评,出于一片好心,打过一个电话提醒他们,没曾想到他们把杀人的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说是我指示的。我一个公社电话员,连个半脱产的干部都算不上,凭什么指示杀人?”
邓家裕问得不能说没有道理。
但是,黄家塘大队干部群众的说法有一点点不同之处。当时接听电话的(原)大队会计祝重成说:“(1967年)8月25号中午,我在大队部值班,公社‘杀人 办’主任邓家裕打过电话来,问我们大队为什么还没有行动,批评我们拖了全公社的后腿,强行要求我们马上行动。我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向支书祝玉亮、大队长祝 玉省他们做了汇报。大队上专门开了一个会,拿出了一个名单,决定杀5个地富分子。还打电话向邓主任作了汇报。第二天早晨,邓又打过电话来,是支书祝玉亮接 的,说我们大队跑出去的两个地富(实际上是地富子弟)在十区(蚣坝区)被抓住了,要我们派人去接。祝支书问,接回来怎么处理?邓主任说,在路上干掉算了。 所以这两个人也杀掉了。后来,8月27号在公社开过会以后,因为大队上还关着几个地富没有处理,我们又把电话打到公社,请示邓主任杀不杀,邓主任指示说, 统统给我杀了。就这样又杀了3个。”
附带说一句,邓家裕对“杀人办主任”这个头衔,坚决予以否认,他说:“什么牌子不好叫,叫个杀人办公室主任,我再蠢也没有蠢到这个程度。”
好在这个问题无关宏旨,杀人办主任也好,其他什么办主任也好,还有什么司令啦,政委啦,院长[11]啦,叫什么都可以,关键是黄家塘大队贫下中农就是这么 直观理解的。如此看来,黄家塘大队杀人情况与其他大队并无本质区别,说它有特殊性,仅仅特殊在别的大队指示杀人的是“正牌货”,而指示该大队杀人的是个 “冒牌货”而已。
不过,有一个情况祝重成没有说,那就是当天(8月27日)晚上,他打电话向邓家裕请示:“有些人虽然不是地富,但是不好好在生产队参加生产,在外面打流,走资本主义道路(搞副业),这号人杀不杀得?”邓家裕答复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都可以杀!”
祝重成拿到指示以后,第二天就带人把本大队在外地搞副业的中农社员祝重道抓了回来,骗他交出钱财之后,将其杀害,并顺便夺了他的老婆。
此案在本次处遗工作中被定为杀人夺妻案。
大平岭公社的杀人情况与洪塘营大同小异,相比而言杀人稍少一点。具体杀人情况,后文中有几个案例可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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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8月11日,县抓促领导小组召开全县电话会议,按照惯例杨家公社由公社秘书蒋文经接听并记录。电话会后,公社召开了脱产干部会议,学习上级指示精神并研究 “战备方案”,决定:一、团结一致对外;二、组织民兵防止“革联”下乡串联;三、加强对四类分子的管制;四、出现紧急情况,要做好“文攻武卫”的准备。在 讨论第三条时,公社书记陈树能说:“四类分子调皮的,搞掉几个就是了。”蒋文经说:“还是讲专政好些,不要讲得那么粗,是不是采取这种提法:如果四类分子 起来暴动,就采取断然的专政措施。”会后,公社的几位主要干部分头下基层,分片传达。分工负责周塘营片的有公社秘书蒋文经、公社公安特派员樊书宋、公社会 计唐道智、公社培植员唐咸福。
[2] 都是捆绑人的方式。具体捆法,但愿后人不懂。
[3] 1967年8月30日晚,逃跑到湘源锡矿的郑生尧被抓回杨家公社,公社公安特派员樊书宋对郑进行了严刑拷问。之后,樊书宋、公社副书记邓耀春、公社会计唐道智等人将郑拖出去,打死,最后还在身上压上一块大石头,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4] 1967年9月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发布《关于不准抢夺人民解放军武器、装备和各种军用物资的命令》,史称9.5命令。这里所说的九.五命令是指47军6950部队针对道县杀人事件,结合宣传中央9.5命令发出的严禁杀人的命令。
[5] 这19人大多是婆婆姥姥和未成年的孩子,其中有两个60多岁的瞎眼婆婆和两个10岁以下的小孩,他们是在宁远欧冲垒路边的荒坡上被活埋的。因为埋人挖了四个大坑,现在那里得了个新地名“四个坑”。
[6]洞:应为垌,四周是山的田地。在道县一律写作“洞”。
[7] 郑元赞,道县四马桥区杨家乡郑家村人,1948年曾任国民政府道县伪县长,1949年任国民政府宁远县伪县长,1952年为首在宁远县组织3.29暴动,暴动被镇压后,经香港逃到台湾,后死于台湾。
[8] 有人说钟佩英参加“湘江风雷”根本没有那回事,被杀是因为大队上有人打她的主意,遭到拒绝,怀恨在心,借机杀人。但一家之说,缺乏证据支持。
[9] 在处遗工作组的材料中,笔者看到如下一段文字:郑国志,男,1945年出生,成份地主,主要问题:1.为了保存自己和家人,亲手杀害1名地富分子;2.捏造事实,整理多名被杀人的假材料,为幕后指示者和杀人凶手开脱罪责。
[10] 这四个区是清塘区、寿雁区、梅花区、桥头区。
[11]笔者在一份关于邓家裕在文革“乱杀风”中所犯罪行的原始材料上,看到这样一段文字:邓家裕,男,1933年出生,贫农,党员,洪塘营公社电话员, 邓在文革乱杀风中自称“公社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多次参与杀人活动,亲自打电话给黄家塘等大队,指示批准杀23人,亲手用铁丝捆绑5人,用绳索捆 绑5人。
据道县处遗工作组查证落实,道县1967年文革杀人事件中,在区一级范围内策划部署杀人的有八个区:上关区、桥头区、清塘区、祥霖铺区、清溪区、蚣坝区、 梅花区、寿雁区,占当时全县总区数的72%,在公社一级范围内策划部署杀人的有18个公社:蚣坝公社、上关公社、富塘公社、杨家公社、柑子园公社、洪塘营 公社、桥头公社、唐家公社、午田公社……占当时全县公社总数的48.6%。有485个大队杀了人,占当时全县大队总数的93.4%,其中杀30人以上的大 队有27个,杀40人以上的大队有7个,杀50人以上的大队有4个。
清塘区的主体部分在1967年叫月岩区,即“红联”营江前线总指挥郑有志当武装部长的那个区[1],是全县最先召开区级杀人动员大会的地方。该区文革时下 辖清塘、久佳、午田三个公社,现辖清塘、久佳、午田、营江、万家庄5个公社。5个公社共杀269人,其中枪打189人,刀杀46人,沉河47人,炸死17 人,活埋3人,棍棒打死8人,火烧死5人,其他方法致死37人,灭门5户。
清塘区位于道县西部,距县城十几公里。西部紧靠都庞岭,中部有清塘万亩大洞和营江大洞。著名的濂溪河发源境内,蜿蜒流经清塘、久佳、营江三个公社,在道江 镇注入潇水。濂溪河畔的久佳乡楼田村是北宋大儒、理学鼻祖周敦颐的故乡。世人可不知周敦颐,而不可不知《爱莲说》。这朵千年的莲花,陶冶了一代又一代读书 人的精神世界。在中国的哲学思想史上,周敦颐的地位如禅家的慧能,如西方的马丁·路德。孔子以一篇两万五千余字的《论语》奠定儒家的思想基础,老子以一篇 五千余字的《道德经》成为道家鼻祖,周敦颐仅以一篇两百余字的《太极图说》和一篇不满三千字的《通书》成为理学开山。朱熹有诗赞曰:“闻道移根玉井房,开 花十丈是寻常;月明露冷无人见,独为先生引兴长。”
我们对清塘区的采访特地选择从楼田村开始。
沿濂溪溯流西上去楼田,河水越来越清彻,景色越来越迷人,悠长的路程也因之大大缩短了距离,不知不觉就到了楼田村。这一带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川灵秀, 酷似桂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无与伦比的人间奇景。这是一块历史气息浓郁的莲花宝地。旧时“道州八景”有两景在此:“龙山烟树”、“豸岭云屏”。村后 道山,层峦叠翠,犹如一座硕大无朋的笔架。村右龙山,烟树苍苍,状若游龙,绵亘数里。村左豸岭,雾气蒸腾,形如怪兽,气吞河山。村前一马平川,濂溪河宛如 一条银色玉带,缓缓流过。当地人说,这是出宰相的风水。村后长满茂林修竹的道山山腰上有一个大溶洞,口小而腹大,可容千人,名曰“黑岩”。山脚下,村南 端,有泉四时不涸,是为圣脉泉。泉边石壁上,依稀可辩传为周敦颐的题刻:寻源。泉水从石窦中汩汩流出,形成一条小溪,流过村前,注入濂溪河。小溪水浅而石 圆,溪上有小桥,名曰大悟桥。相传当年濂溪先生常垂钓于此,天人感应,大彻大悟。当地村民告诉我们,前方不远,原有一片荷塘,面积有十亩之大,每逢夏季, 荷花盛开,清香远溢,美不胜收。不过现在已成了稻田和鱼塘。
自此往西南十余里,是逶迤磅礡的都庞岭山脉,号称“湖南第二峰”的韭菜岭直插云天,终年烟笼雾锁。相传汉光武帝刘秀曾流落此地,行乞时跌落筷子在山上,化为方竹。如今岭上依然比比皆是。
西行八里,是道州八景之最“月岩步影”。传为周敦颐读书、静养、悟道之处。月岩是都庞岭下的一个大溶洞,一洞三孔,东西两个洞门,高数十丈,宛如城阙。洞 壁峭石环生,晶莹璀璨。中间一个通天孔于洞顶之上,天光直透,东望如上弦月,西望如下弦月,中望如皓月当空。从西洞往东洞走,抬头看头顶的洞口,会看到一 弯“新月”如钩,再行,象镰刀,再行象小船,逐步由缺而圆;行至洞中,便是“皓月”当空;继续东行,回头望“月”,则又由圆而缺,最后变成一钩“下弦 月”。穿越约一公里长的岩洞,十几分钟时间,便可领略自然界30天的月相变化。令人惊叹者三。洞内至今尚存宋代以来名人文士摩崖碑刻四十余块。清代道士卢 国纶曾以《月岩》为题,赋古风一阙:“岩以月名真奇绝,天光透入岩之缺。当头仰见月一轮,上下两弦随转折。月本在天不在岩,以天为月岩迥别。千壑奔赴响流 泉,重门高爽积晴雪。飞鸟天边几回翔,洞里行人争皎洁。谷口时有好风来,山腰无数岚烟结。人言周子太极图,曾于此中悟真诀。假令斯岩不效灵,当年岂遂无图 说。先生理学贯三才,区区岂假一丘垤。风景殊尤信有之,等闲应唯游人舌。若将商洛强安排,先生闻之恐不屑。”清咸丰年间,广西私塾先生、太平天国领袖洪秀 全,起义反清,兵经道县,曾游月岩,并题诗一首云:
十万雄兵过道州,征诛得意月岩游。
云横石阵排车马,气壮山河贯斗牛。
烽火连天燃落霞,日月纵晖照金瓯。
天生好景观不尽,余兴他年再来游。
文气尚平,帝王之气蹶突其间。
我站在大悟桥上,凝视楼田村这个梦一般既遥远又真实的古老村庄,吟咏着周濂溪《太极图说》的千古名句:“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 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心中感触良多。脚下的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背后的青山如屏风环伺,突然感到仿佛多年前我就来过这里,也是这样站着,也是这样想 着,也是这样一阵阵心酸痛着,也是这样无语的溪流,也是这样黛黑的青山。
此时的楼田村尚未从文革浩劫中完全复苏,“破四旧”的遗迹俯拾皆是,但依然美得惊人。千年古村,人文厚积,青砖黛瓦的庭院,劫后余生的牌坊,曲径通幽的青 石板路,石阶、石槛、窗棂、屋檐……处处透出宋、元、明、清四代建筑风格。然而历史也给人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在这位理学鼻祖的家乡,他的石刻绣像早已 被他的子孙打成三块,而他提出的宇宙构成论以及他所开创的“心性义理”学说,几乎无人知晓。
来到这里,不为观赏胜景,不为仰慕先贤,而为调查怎么杀人,确实是一种耐人寻味的事情。
在楼田村我们采访了周敦颐的二十五代孙周民基。
这位68岁(1986年)的老农民是楼田村的前任党支部书记,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他是1944年日寇制造的震惊全国的“楼田惨案”的幸存者,又是1967年道县大屠杀的杀人凶手。他向我们谈了自己的经历:
“我是一个死过一回的人。1944年古历8月,我26岁时,日本鬼子打到了道县,四处下乡抓人,我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子随乡亲们躲到后山的黑岩里。初三这一 天,一大早,两个日本鬼子押着三个中国挑夫到我们村,看到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就返到后山上来寻找。这时,刚好有两个小孩去山脚井里,去提水,被日本鬼子发 现了,追着他们,找到了黑岩洞口。这时,我正好爬到洞里来,给老婆乃崽送早饭,刚要出去,就听见洞口日本鬼子叽哩咕噜乱叫,也晓不得叫什么。我们谁也不敢 吭声。鬼子兵叫了一阵,见洞里没动静,就惨无人道地逼着三个中国挑夫,搬来一大堆柴火,点燃往洞里烧,一边烧一边架起风车往洞里煽风。当时,黑岩里躲着周 围四、五个村子一千多口人,一时间浓烟滚滚直往洞里灌,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不断咳嗽。熏得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几个年轻的,火气旺,嚷着要往外冲,冲出去 和日本鬼子拼了。他们只有两个人,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搞不过他们?可是,族长周正悟带着一些人,拿把大刀在前面堵着,他怕打死了日本人,事情闹大了,收不得 场,就命令大家把衣服、被褥拿出来堵洞口。结果,等于火上加油,堵洞的衣服、被褥被日本鬼子从洞口丢进来的柴火点燃了,火越烧越大,烟雾越来越浓,岩洞内 渐渐没有了空气(应当是氧气),不断有人昏倒,站在洞口的人被烧得皮开肉绽,人油滋滋地流……那两个日本野兽守在洞口熏了一天一夜,洞口的岩头都被他们烧 成了石灰。等到他们离开时,已经有四百多口人被烧死和熏死在岩洞里。我们村就死了87个。我的一个小儿子也呛死了。全村死绝了17户。那个惨象,真让人不 忍心看。三天过后,洞里还点灯不燃……
“我大难不死。解放后,我怀着强烈的阶级仇、民族恨积极工作。后来入了党,当了大队支书。我当支书期间为群众做了不少好事,也做了不少蠢事、恶事……但从 没做过昧良心的事,只有文革那件事做得亏心!那时候,我鬼迷心窍,不辩真假,听信了别人的谣言,以为当真地主富农组织‘黑杀团’来杀我们党员、干部了。那 次到公社开会,公社干部讲,人家把刀都架在你们脖子上了,你们还睡着不醒?要我们回去把调皮捣蛋的杀他两个。还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回来以后,我就 与民兵营长周祖明、周仕祥几个商量,趁着别处都在杀人的机会,先下手为强,把我们村的几个地富都搞掉算了。结果一家伙杀了9个……其实杀起来蛮容易的,比 杀只鸡都好杀些,捆起来牵到村外的河边,杀了,丢到河里。原来准备杀到后面山上,有人说怕坏了村里的风水,就改到现在那个地方。没有人反抗,都老实得很。 只有富农周民正说,我们在旧社会吃过剥削饭,罪该万死!可是乃崽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能不能留下来?可是,你是晓得的,已经开过会讨论了的,怎么留 得呢?只好一起都杀光了。这些年来,我的心里一直不安然,一想起这件事心口就痛,良心上过不去。其实,那9个人都是我们周氏门宗人哩,也是周敦颐的二十五 代和二十六代孙。为了这件事,现在我受了处分。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我感谢党和政府给我的宽大。”
望着这位一手老茧如鞋底、满脸皱纹如刀刻的老农民,站在这片诞生过一代大儒的土地上,我们不知说什么是好!语言有时是苍白无力的,不如不说了罢。
唯一使人感到幸庆的是,郑有志、周仁表等人的杀人动员大会没有选在这里召开,总算给濂溪先生留了一点面子。
惜乎一直未能如愿。
后来听说楼田村已经开发成道县最大的旅游景点,观光过的人说,修缮一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我却突然感到失去了再访楼田村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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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67年时,道县行政区划为十区一公社一镇,即第一区上关、第二区车头、第四区桥头、第五区仙子脚(红岩)、第六区月岩、第七区祥霖铺、第八区四马桥、 第九区清溪、第十区蚣坝、第十一区寿雁、营江公社(县辖)、道江镇。1984年以后调整为八区一镇,即梅花区、仙子脚区、清塘区、祥霖铺区、四马桥区、清 溪区、蚣坝区、寿雁区、道江镇。变更情况如下,车头区更名为梅花区;桥头区撤消,一部分并入仙子脚区,一部分划到寿雁区;营江公社划归清塘区管辖。本文所 说之清塘区,在大多数情况下,指的是原月岩区。
(1967年)8月17日上午,清塘公社清塘大队俱乐部里,挤满了从全区赶来的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这次紧急会议是临时决定召开的。
前一天(16日)上午,清塘区抓促领导小组副组长、区法庭干部周仁表专程从清塘赶到营江,把道听途说的“敌情”,经过自己的头脑加工创造后,向区武装部 长、“红联”营江前线总指挥郑有志邀功:“郑部长,你来营江才几天,我们就破获了两个反革命组织。一个是大神山老反革命分子王风为首的‘农民党’,已发展 到四、五百人;一个是蒋家地主崽子蒋伟珠为首组织的‘新民党’,已发展到七、八百人,还有电台。这两个反动组织是配合美蒋特务反攻大陆搞暴动的,有行动纲 领,有计划,他们的口号是‘八月大组织,九月大暴动,十月大屠杀’,‘先杀党,后杀干,中农杀一半,贫下中农全杀光’……”周仁表是有口才的,顺口溜张嘴 就来,汇报完后他又向郑有志建议:“目前群众的情绪很混乱,为了稳定局势,你是不是回清塘开个会?”
“开一个党员干部会吧。”
“好!要开就快开,开得大一点,区社干部、生产队长都参加。”
8月17日一大早,郑有志身着军装,屁股后面挎着把盒子炮,坐着拖拉机,“吐吐吐吐”赶回清塘,主持大会。[1]
那些脚上沾满泥巴的基层干部,有的是从十几里地外赶来的,快开会了,还有人陆陆续续进场。会场门口布了岗哨,郑有志当过兵,上的是双岗。会场内挂满了“千 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敌人磨刀,我们也要磨刀”之类的大标语。场子太小,大几百人挤在里面十分拥挤。道县农民一般都习惯在腰 上别着根长烟袋,稍有功夫就拿出来含在嘴里,叭几口辛辣的土烟叶子。这些年来,区、社两级干部,改抽“喇叭筒”和最廉价的齐嘴巴纸烟,但生产队干部大都还 停留在长烟筒阶段。空气中迷漫着呛人的烟草味和汗臭气,天气又热,叫人心里好烦躁。农村干部开会纪律性差,一般都是上头开大会,底下开小会,整个会场闹轰 轰的。会议一直拖到十点钟才正式开始,周仁表指挥与会干部把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拿在手上,面对毛主席像站好。这是当时无论大小会议必走的程序,大家 熟门熟路,不用多招呼,马上站直了,右手握住红宝书贴在胸前,毕恭毕敬地做好了敬祝的预备姿式。整个会场突然奇迹般的安静下来。周仁表开始领颂:“首先, 让我们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全体与会干部一齐有节奏地挥动红宝书, 高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周仁表接着又领道:“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敬爱的林副统帅——”众人又一齐挥动红宝书高呼:“身体 健康!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敬祝完毕,周仁表请郑部长作动员报告。这些天来,郑有志的心情一直比较压抑,接任前线总指挥可以说是受命于危难之际,“革 联”抢了枪,一天天在壮大,咄咄逼人,8.13攻打二中,又吃了大亏,更叫他气愤填膺,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痛快淋漓的渲泄口,他显得十分亢奋,作报告 时,时而站起,时而坐下,说到激动处,拳头擂得桌子嘭嘭响。
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目前形势大好,越来越好,全国的群众都发动起来了。在大好形势中,我们也要清醒地 看到,当前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的斗争很复杂。道县“革联”为了达到反革命政变的目的,8月8日抢了武装部的枪支,公开散发反革命传单,要血洗道 县。8月13日又开枪打死了我们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地搞反革命政变。他们还有电台,配合帝反修。我们广大革命干部要提高警 惕,用实际行动来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我们六区,是防空重点又是防暴乱的重点,8·8抢枪以后,一小撮阶级敌人乘文化大革命乱的时机进行破坏和捣乱,蠢蠢欲动!我们已经破获了两个反革命组织, 他们的行动计划是:“八月大组织,九月大暴动,十月大屠杀。”“先杀党,后杀干,中农杀一半,贫下中农全杀光。”他们还提出要地富当骨干。我们区如此,别 的区也不例外,八区杨家公社郑家大队伪县长郑元赞的小老婆为首组织“反共救国军”。有一天晚上,大队支书、民兵营长、治保主任召集四类分子训话,四类分子 每人一张小板凳,治保主任要他们站着听,他们偏要坐着听。听着听着,只见郑元赞的小老婆拿一把大蒲扇搧了两下,四类分子就一齐动手,拿凳子打我们干部,幸 亏支书及时叫来民兵,把四类分子拖出去杀了六、七个,才平息了这场暴乱。十一区寿雁公社下坝大队伪乡长朱敏,在训话会上,公开向干部挑衅,说什么“现在你 们搞我,迟得三天的话,我们组织起来,就要把你们干部全杀光”。大家听了很气愤,当场把他打死了。
同志们,阶级敌人要杀我们的党、团员、干部和贫下中农,我们怎么办?你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如果让他们暴乱成功,我们千百万人头就要落地。我们必须遵照 毛主席的教导“人民靠我们去组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去把他们打倒。”敌人磨刀,我们磨刀;敌人擦枪,我们擦枪。
今后怎么办?我的意见有三条:第一、从今天晚上开始,各大队都要召集四类分子训话,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交代党的政策,不老实的要严惩。 第二、现在公检法都瘫痪了,阶级敌人如果拿刀杀我们,我们就要杀他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三、要赶快把干部、民兵组织起来,站岗放哨,把四类分子牢 牢看管起来,白天老老实实参加队里集体生产,晚上关门在家安份守纪。子女也不准到处乱跑,特别是防止他们跑到二中去。
周仁表一鸣惊人:“我来补充几句,现在公检法瘫痪了,真正罪大恶极的五类分子,由贫下中农讨论干掉他,事先不用请示,事后不用报告,最高人民法院就是贫下 中农。如果我们内部有叛徒,不管他们是脱产干部,还是戴手表的,穿可可鞋(皮鞋)的,在哪里发现就在哪里干掉。”接着又讲了“人民党”(假案)成员久佳公 社农民唐玉想当区长的事,他冷冷一笑道:“我今天就打发他到阎老五(阎王)那里去当区长!”
全场顿时乱成一片,与会者议论纷纷。许多话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有人兴奋激动,有人紧张惶惑。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主席台上的人,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得他们对这些台上的人惟命是从。
散会后,周仁表便指使久佳公社公安特派员蒋柏柱,带领久佳的与会人员(约三、四十人)冲到久佳公社达一村[2]大队唐玉家。当时,唐玉已经在8月14日的 批斗会上,被打断了一条腿,正躺在床上呻吟。附带讲个小细节,14号批斗唐玉时,蒋公安员交代了要“打打他的态度”,可是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灯火 通明的,有点打不下手,再说让唐玉看清了人,若是有一天这家伙咸鱼翻生又抖起来,难保不报复,即使唐玉本人不敢乱说乱动,也怕他的后人玩阴的,队上的人想 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以吹灯为号,灯一灭就动手。黑灯瞎火中,不知何人一锄头敲断了唐玉的一条腿。被打得半死半活的唐玉由他的儿子和侄儿找来一张门板抬 回了家。蒋柏柱把唐玉从床上一把拖起,拖到外面的禾坪上,众人扑上去,一顿乱棒将其打死,然后丢到屋门口坪子边的水塘里。
唐玉者,何许人也?为何这般惹人恼恨?他,家庭出身中农,原系小学教师,为人生性梗介,好管闲事。1957年被打成右派,遣送回乡务农。蒋公安员在该大队 蹲点,“蹲到女人肚子上去了”,别人敢怒不敢言,唯独唐玉不识进退,仗着会写两个字,帮着受害人写了一张状子把蒋柏柱告了。害得蒋受了老大一顿批评,仕途 也受了影响。这号人留得么?至于唐玉想当区长云云,这在当时确实是滔天大罪,但“人民党”尚不存在,他想当区长的“狼子野心”又焉附呢?笔者经多方调查, 获知唐玉“企图篡党夺权”的最大证据是,有人揭发他在“发泄对党的仇恨”时说过:“如果让我当区长的话,肯定不会比他们搞得差。”但即便如此,也罪恶不至 死。
我们在采访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唐玉呐,好人呀!”既然好人呀,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打死他呢?“打死他的时候,我没下狠手。”一位参加杀害唐玉的凶 手对我们说。但是下狠手唐玉可能还痛快些。笔者采访的杀人个案中,很多被害者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求你让我死得痛快一些”。
8·17会议结束后,久佳、清塘两公社有五个大队迅速行使“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的权力,4天内杀了13人。
在整个杀人事件中,久佳公社杀36人(其中自杀4人),清塘公社杀75人(其中自杀9人)。
清塘公社月岩大队贫农社员曾保保在“社教”中提过大队贫协主席陈智才等人的意见,文革“杀人风”中,陈智才等人趁机报复,将曾保保杀害。当时曾保保已经怀 孕6个多月,拖着大肚子被拖上杀场。被杀前曾保保苦苦哀求:“我错了,我改正。求你们不要杀我,我肚子已经有了毛毛,硬是要杀我,让我生下毛毛再杀也不 迟。”陈智才说:“你想用缓兵之计,我们不得上你这个当!”一马刀剖开曾保保的肚子,胎儿翻了出来还在蠕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午田公社的情况,下章专门另述。
笔者认为,在道县杀人事件中无处不见的“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最早就诞生在清塘区。始作俑者应该就是周仁表等人。8月17日以前,整个道县,一共只杀 了11人,其中13日杀1人(朱敏),14日没杀人,15日杀7人(钟佩英母子等),16日杀3人,主要都集中在四马桥区杨家公社一带。在对这几起杀人事 件的查处中,没有发现与“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相关的内容。而8月17日清塘会议后,“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便如雨后春笋般以各种形式出现,有公社级 的,有大队级的,甚至有些生产队都有“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但是,周仁表等人,对这个创造发明的专利权始终不肯认领。他们中有人辩解:“道县出现杀人 事件和‘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是受广西那边的影响,是从广西全州那边传过来的。”事实果真这样吗?我们为此查阅了大量文革资料[3]。不错,与道县相邻 的广西全州县,在文化大革命中确实发生了大屠杀,也确实出现了“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贫下中农镇反委员会”和 “贫下中农肃反委员会”等组织(后两个“委员会”道县没有)。但那是1967年10月以后的事,从时间顺序上看,应当是广西受道县影响,而不是相反才合逻 辑[4]。
据处遗工作组查证、落实,周仁表在文革杀人事件中,多次指示、督促下面社队杀人,点名批准清塘公社廖家、蒋家、狮子头、大神山、团结等大队杀了17人,并 在蒋家大队亲自开枪杀人,给民兵作示范。仁表同志可能记心不好,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他带着两名飒爽英姿的女民兵下来督促杀人的光辉事绩,清塘乡的农民兄 弟至今还津津乐道。在整个道县文革大屠杀中,杀人事件责任人中的脱产干部绝大多数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亲自动手杀人的,处遗工作组有一个“三个一”的 说法,即:地管干部有一个(原冷水滩造纸厂党委办公室主任欧才清),政法干部有一个(周仁表),公社书记有一个(原四马桥区杨家公社党委副书记邓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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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证据表明县委副书记郁山参加了这次杀人动员大会,并在会后高度评价“开得好,开得及时,开得主动。”
[2] 道县有一批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的大自然村,如桥头、沙田、蒋家岭、杨柳塘、小坪、洪家宅、达村等,其中最大的是达村,有1000多户,4000多人。(当 时道县县城道江镇也只有4000多人。)走进达村,你彷佛走进一个小城镇,最大的特色就是门楼特别多。这种门楼是道县村落的一个重要标志,一般是一姓一个 门楼。达村号称“九唐搭一孟,外加张吴两姓。”唐姓有9个门楼,现已迁走一个,剩下8个,孟姓、张姓、吴姓各有1个门楼,共计11个门楼。据考证,唐姓是 宋真宗景德年间(公元1004-1007年)从山东青益县迁来的,吴姓是元朝从唐家乡的高枧迁来的,张姓是清朝从万家庄乡的万家庄迁来的。达村位于濂溪河 中游,村前有濂溪大洞,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大坪铺,土地广阔,水旱无忧,便于繁衍生息,故尔能发展成这样的大型自然村落。文化大革命时期,达村隶属久佳人民 公社,作为一个大队人口太多,故在行政区划上将达村一分为二,分为达一村和达二村。整个达村在文革杀人风中,基本上严格按照上级关于对四类分子中“调皮捣 蛋的可以杀个把两个”的指示精神办事,共杀2人,其中达一村1人,达二村1人。
[3] 《中华人民共和国实录》(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1967年10月2日至4日,广西壮族自治区一些地方出现“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乱抓乱杀“四类分 子”及其子女。全州县一个大队,两天内竟集体坑杀76人,由此造成成批杀人的局面。12月24日经中共中央批准,广西壮族自治区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和广西 军区联合发布了《取消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等组织的紧急通知》。《通知》说:“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贫下中农镇反委员会”、“贫下中农肃反委员会” 等组织是非法的,必须立即取消,停止活动,今后不得再成立类似组织,更不得以任何名义、任何借口私设法庭,随意捕人、杀人,如有违抗者,严加追查,依法惩 办。
[4] 据道县处遗工作组有关资料披露,“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这类组织是道县少数基层干部的集体创作,最先提出“贫下中农就是最高人民法院”的是周仁表,而第一个以“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名义实施杀人的是寿雁公社平地尾大队党支部书记唐祖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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