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公山公路給我的記憶

近年來，心裏總牽掛著一個地方，那裏曾經留給我無數的感動，那裏也曾經留給我深深的懷想。

這些年來，我不知道我牽掛的人們生活得怎麼樣？也不知道那座城市現在變得怎麼樣？很多時候想去看看，卻總因工作忙的原因未能前往。今年剛從領導崗位退下來，時間相對多一些，又重新喚醒了我牽掛的情感。正好中國作協組織到貧困地區的文化扶貧活動，為我的夢想帶來了很好的機遇，於是我帶著敬仰之心，前往我渴望重遊的北川，尋找那份心靈的感傷。

去北川之前，我應一個朋友之邀先到了松潘古城，在那裏感受了西域古城的厚重文化。本來從松潘到北川只有兩百多公里的車程，我自駕車卻走了六個多小時，這並不是我駕車的手藝不高，而是在這美麗的秋天，到處的風景都很迷人，許多地方不得不停下車來看看風景，而且是看著就不想離去。

從茂縣到北川，我選擇的是走山間小路，小路雖艱險，但世間的美景往往在很少人到達的地方。

人生總會遇到許多意外，不是每一次意外都能給你驚喜，有些意外會讓你驚恐一生。從茂縣方向進入茂北公路沒多遠，公路要翻越山頂，本來是下午三點多鐘，山頂霧氣沉沉，能見度不足十米，天空沒有下雨，卻看不見前方，看不見路程，我只好摸索著前。當地人說臨近旁晚更嚴重，我又不敢停車。說實話，在我駕車十五年的經歷中，像這樣的白天超級濃霧裏行車還是第一次，當駛出了那一片霧區，我仍然驚魂未定。也許人生之路就如此，很多時候，你根本看不清方向，看不清道路，但你還得努力前行，不然你就會永遠停留在黑暗裏，看不到光明。

穿過濃霧地區後，道路開始連續下坡，順山谷盤旋而行。路的左邊是高聳入雲的大山，地震時造成的山體裂痕依舊十分明顯，松垮的泥土，滑落的碎石，還有橫七豎八倒在穀底的枯樹殘枝；路的左邊是深深的峽谷，山上滾落的巨石，被洪水沖下的廢磚爛瓦，形如一座座小山丘。這是一條泥土路，往來的車輛很少，大部分是為節約過杆費的貨車。道路一邊是懸崖河谷，一邊是陡峭絕壁，有些路段非常陡且有急拐彎。汽車行駛在上面顛簸不定，路上不時可見從山上滑落下來的石頭，我不斷提醒自己：小心落石。

地震災區的路崎嶇而跌宕起伏，到處都是障礙，隨時都充滿驚險，一路風塵襲擾，讓人驚魂難定。這正如人生的旅程，何來風平浪靜？不管再苦再累，你都的勇敢前行。

這條山路穿越在茂縣與北川之間，在茂縣境內還算勉強可以通行，但到了北川境內就糟糕了，公路在大山峽穀中穿行，路面大量破損，高山流水與高山落石隨處可見，許多地方被落實佔據了公路的大半，小車要擇路小心通行。我駕著車只能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通行，車速最多能跑到四十碼算不錯了。

在茂縣往北川公路大約八十多公里的地方，我同一輛貨車和一輛越野小轎車同行，他們在我的後面。當到一個高山斜坡地段，山上突然大量落石，數十塊千餘斤的山石傾瀉而下，紛紛落到了山谷的河裏，許多片石落在了貨車的車廂和後面的越野車上。我把車開到前方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停下來，迅速返回去施救，好在車上的人員安然無恙，可車已經被山石堵住了道路無法開動。當那兩輛車的人員棄車跑到我停車的地方後，他們四人驚嚇未定，有兩個女同志放聲哭了，我幫他們報了警，請求地方支援。他們都說我幸運，我的車剛過山體滑坡落石就下來了，我真的感到自己的幸運，如果緩行幾十秒，被山石打中的就是我的車子，或許還有可能是生命的一次來回。人生沒有一帆風順的路，風險到處都存在，要到來的總會到來，能過去的總會過去，我們沒有必要去在乎那麼多。不經風雨何見彩虹，不經艱險何來成功，世無艱難何來人傑，生活的得與失我們又何必太在乎。

走在這樣的路上，心裏雖然有些惶恐，但高山峽谷的風景真的很美。每到斜坡開闊地帶，我便會停下車了，欣賞這裏別樣的風景。這是秋天，到處都呈現出秋的氣息，品味著秋的味道，讀著秋的清爽，悠悠秋意柔柔愁，悠悠歲月幽幽逝，在季節的情愫裏，滿載春的芬芳，秋的神秘，在這山谷裏體味著“落石與山泉飄飄下，秋景與藍天共一色”的感覺。秋的意境肆意席捲著大山深處呈現的蒼穹，那高山黑石中雖然帶來蕭條，但那山石的空隙間卻處處蘊含著生機。

隨著深秋的到來，大山深處的樹葉開始變黃，把滿山偏野的緑色裝點成了金黃的世界，說實話，那景真的美得無法用辭彙來表述。本來秋天就是一幅美麗的圖畫，大地本身鋪灑著金黃，不需刻意的裝扮，便會自然呈現出來，輕輕地籠罩著大地，讓人感受大自然的美景。

這條山路多數是在河床的岩壁上開鑿出來的路，小河潺潺的流水總是伴隨我的前行，因為兩岸山高，小河嘩嘩的流水聲總是在山谷中迴響，那聲音像音樂，流淌著動聽的樂章，那聲音像大山的呼喚，呼喚著那些因大地震而遠去的兒男，深入其間，讓人心靈感到的一種震撼。


在峽谷的三岔河地帶，地勢稍有些平緩，大山的緑由山頂漸漸向穀底延伸，在那林蔭深處，偶爾住著幾戶人家。房屋上的炊煙嫋嫋升起，經過長時間的峽谷之後，才似乎讓我感覺到在這深山峽谷間還有人煙的存在。

我停下車，走出濃密的樹林，站在高高的山頭，從進入河谷公路以來，似乎才真正看到天空。說實話，走在這深深的河谷裏，似乎走進了一個漆黑的深淵，舉頭仰望，看到的只有小小的一線光明，而那一線光明都是被濃濃的雲霧遮掩著，這樣的道路何不讓人心有餘悸？其實，人生的路並非處處都有光明，很多時候，我們都在黑暗的路上行走，就像時間有白天和夜晚一樣，不管是光明，還是黑暗，我們都得去面對。我們不需要懼怕黑暗，黑暗往往是光明的前奏，經過漫長的黑暗，總會迎來光明的到來。

在這深山峽谷間，我明顯感覺到春的生命到這裏開始衰退，山景由綠色正向橙黃交替著使命。秋天的樹葉漸漸的露出金黃，在峽谷的亂石中更顯得挺拔俊美。流動的溪水似跳動的音符，唱著秋的穩重成熟。秋，內斂含蓄，它經歷了春的嫵媚，夏的火熱，知道浮華與讚譽終究是過眼雲煙。於是就靜靜地、淡淡地守著一片悄悄來臨的溫馨。這深山峽谷的秋景如詩如畫，帶著淡淡的憂鬱，感懷過去的繁華，感受季節的輪回，浸染我本來孤寂的心靈，縈繞我惆悵的心間，孕育著我心靈深處的片片思緒。

很多人說，秋是悲戚傷感的象徵。秋天雖然不像遊子認為的那樣“冷雨瑟風、殘荷敗柳、老樹昏鴉、夕陽西下”的淒涼景象。孤獨又寂寞，蕭瑟且無奈，茫然卻無助，卻是我此刻真實的心境。我原本對秋天也有些恐懼與心怯，總是在疑惑與無奈中經歷秋季，偶爾也迷茫流失的光陰，感觸以往那關於秋的記憶。遙望眼前高大的群山，俯視山谷河水奔流，獨處秋意怏然的山野，孤身一人行走在深山野穀之間，心中一絲涼意襲來，苦澀的感覺油然而生。

此時此刻，真想用心掬起那一抹夕陽，把夕陽的短暫與人生的無奈揉和，忘卻風乾的往事與難以釋懷的記憶，不讓它如影相隨。面對人生的世界，四季之秋何嘗不是人生之秋？該來的總是會來，該去總是要去，誰也無法阻擋，無力擺脫。當人生之秋經歷自然之秋時，只要用心去感受你就會發現——人生脆弱的情感總會在這樣的時候流露。

從茂縣到北川走茂北老公路僅僅112公里的車程，我卻走了五個多小時，到達北川已經是城市燈火輝煌的時候。被落石砸壞的越野車上的兩位來自甘肅的同志搭乘我的車一同到的北川，我們到了新北川賓館，正好遇到全國的一個棋類比賽在那裏進行，普通房間都沒有了，只剩下兩間豪華套房。甘肅遊客把兩個房間都要了，我嫌費用太高，便想另外找個地方住。正在這時，甘肅客人給了我一張房卡，他們說：“我們兩個只需要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給你。”

我正在猶豫，他們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很大方地對我說：“你不需要付費的，算是我坐你的車的車費。如果今天山石把我們砸死了，有多少錢都沒有價值了，我們都很幸運，因為我們還活著。”

我掏出錢給他們，他們只是望著我笑笑，然後慢慢在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手裏拿著錢，呆呆地站在那裏，望著兩個陌生人遠去的背影，我似乎才感覺到他們的偉大和我的渺小。